特稿｜120周年校庆·省泰中“出生档案”解读记

“这块石碑是学校辉煌创办史的最好见证，解读它虽然有着不小的难度，但我们既然是省泰中的人，就有责任一起把这件事做好！国庆，你怎么看？”

表情肃穆，掷地有声。

这是2009年11月，李锦芳先生时年71岁，他已经从江苏省泰州中学退休十年。坐在他对面的徐国庆老师时年40岁。

李锦芳也是徐国庆在省泰中高中就读时的语文老师。

注：李锦芳先生

他们要共同解读的是江苏省泰州中学的一件珍贵的文物：刻有《泰州新建学堂碑记》的石碑。顾名思义，这是一块记录泰州中学初创史实的石碑。历经一百多年沧桑，加上是从地下出土，石碑上许多文字难以辨识。可一旦解读出来，泰州中学这所了不起的名校就会拥有创办时第一手、最可靠的“出生档案”！

“李先生也曾邀请其他人参与到解读工作中，他们有的说很忙，有的说字迹太模糊，不愿意做无用功。说句实话，我当时内心也犯难。”

“那你怎么就爽快答应的呢？”

徐国庆从电脑里找出一张自己当年婚礼的照片，有些激动。

“我非常尊敬李先生，他还是我的证婚人。2016年8月，先生去世，也是我拟写的悼词。几十年来，李先生就像父亲一样关心我，这是我永远铭记在心的！”

2009年，泰州中学老校区开始了建校以来规模最大的维修工程。学校具体主持工程的是原副校长张文。他提出解读碑记的工作与工程并行。张文说，当年选择已经退休十年的李先生主持解读工作，是出于对他人品和学养的高度信任。

“1985年，学校首次在高中设立语文试点班，李先生受命担任这个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，一带三年，硕果累累。后来他成为我们省泰中深孚众望的语文教研组长。”

写到这里，有必要说明一下《新建泰州学堂碑记》的历史背景。

1901年，八国联军侵华，山河破碎，我国被迫签订屈辱的《辛丑条约》，中华民族遭遇危亡时刻。同年，清廷宣布教育改革，取消科举，废旧式书院，建新式学堂。泰州学堂是泰州中学的前身，她是在有着千年历史的安定书院旧址创办的。《新建泰州学堂碑记》就是在建校之初立下的石碑。

石碑上的文字只有1323个字，但李锦芳、徐国庆师徒辛苦解读了整整一个月。

第一道工序是拓片。由学校出资，辗转找到扬州的师傅帮助完成。

一人多高的拓片，李锦芳先生让徐国庆把它挂在在办公室的柜子上，一直垂到地面。每天，师徒二人对着他细细揣摩，不时热烈讨论。

工作方案也很考究。当时，徐国庆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照碑文排列顺序抄写碑文，遇到无法辨识的字，就用方框代替。这些方框一共有近60个。而对这些方框的填空，徐国庆将之比喻成破案。

注：徐国庆（右）接受采访

有些字，他们通过上下文推测出来，有的则非常复杂。例如文中有个词组“襍糅邪正”，词组第一个字他们从来没见过，古汉语字典上也查不到。

经过两天的思考讨论，师徒俩决定用最笨的办法，那就是到几个版本的字典上一页页翻查字形半边有“集”的字，厚厚几本字典，徐国庆从头翻到尾；另外一条路径就是找出所有能与第二个字“糅”组词的字。这样就想到，这个不认识的字会不会是“杂”？两条路径相结合，最后终于在《康熙字典》上发现了这么一小段：“襍，同雜”，而“雜”正是“杂”的繁体字。

理解句意也艰难。例如“五原”二字，一直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。后来，李先生提出从“原”的字义入手想办法。而“原”有推究的意思。这样，就想到了韩愈的文章《原道》《原毁》。再查资料，又发现了韩愈另外三篇文章《原性》《原人》《原鬼》。“五原”的意思终于明白了，它是韩愈这五篇文章的合称。

李先生时不时提醒自己的爱徒，解读母校的“出生档案”必须带着敬畏之心，抱着最为严谨认真的态度，一定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。唯有如此，才对得起这所名校的历代先贤。

不仅言传，更有身教。那一个月里，李先生每天清晨坐公交赶到学校，全身心投入工作。老人还经常前往泰州图书馆，钻进浩繁的古代文献中寻找可靠的解读依据。

其中有十来天，李先生连续咳嗽，而他工作起来又需要香烟提神。而烟抽起来，咳嗽则愈加严重。徐国庆劝他休息几天，老人摇摇头：“一大堆问题堆在那里，不搞完，心里不踏实啊！”

徐国庆非常感动：“这次艰苦的解读，对李先生而言可谓无名无利，但年逾古稀的他体现出那种令人赞叹的求真精神：求真实、找真相、不怕烦、不怕难，他真正做到了碑记中铭刻的那四个字‘好学深思’，先生虽然离开六年多了，但他永远都是我人生的灯塔！”

就这样，一个月后，《泰州新建学堂碑记》连同详尽的注释终于清晰生动地呈现出来。

注：校史馆陈列的碑记全文及注释

这份“出生档案”立意高远，引经据典，文辞高雅。记载了光绪二十九年（1902年）泰州知州侯绍瀛等在安定书院内兴办泰州学堂的经过。碑文中还记载了侯绍瀛的开学讲话。他勉励同学们说，既然生在安定先生胡瑗的家乡，就应当学习先生的高风亮节，勤奋学习，报效国家。

《新建泰州学堂碑记》同时明确指出，泰州中学建于1902年，而不是此前有人提出的1903年。

对《新建泰州学堂碑记》的相关研究也不断取得进展。有关房屋几经兴废，曾使这块重要的石碑埋于地下，不为人知。据泰州中学原校长潘家汉及当时学校的木工薛维华回忆，石碑直到1986年修建蝴蝶厅时在其西侧才被发现并挖出。而这正非常接近于发现的有关文献记载的、建校之初的摆放位置。

石碑被挖出以后，被暂时放置在西山寺院内，等到蝴蝶厅修建完成后，再用圆木运到蝴蝶厅门口竖立。再后来，它被安放在北厅内，并加上玻璃保护罩珍藏。

注：学校原副校长张文（中）、张民强老师（右）介绍保护罩中的石碑

碑记作者、这所学校1902年的首任校长、泰州知州侯绍瀛的更多信息也被整理出来。侯绍瀛是广西人，清末的举人，在泰州任职仅一年多。为了兴办学堂，他捐出了一千块银元。这相当于当年建校总捐款的近六分之一。

笔者也是泰州中学校友，2011年，曾有幸在安定书院蝴蝶厅第一次见到《泰州新建学堂碑记》，并聆听了李锦芳先生的生动讲解。千年书院、百年名校的那份自豪洋溢在先生的面庞，至今难忘。如今，斯人已逝，笔者谨以此文缅怀先生的卓然风采，更要致敬120年来光荣母校教职员工代代相传的责任担当。

2022年4月23日，泰州市胡瑗读书节开幕式首次在胡瑗当年办学的安定书院旧址举行。《我的泰州·主播悦读》栏目现场表演了压轴朗诵节目《泰州新建学堂碑记》节选，由本台三位主持人和泰州中学一位年轻教师冯青韵共同演出。这也是省泰中“出生档案”第一次以艺术形式在公众面前呈现。演出前，冯青韵找到徐国庆老师专门请教。

“我是一个年轻教师，演绎学校这么珍贵的文字，应该拿出最认真的态度！”